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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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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雖然肖牧野做好了準備,不管眼前這人帶自己去的是什麽地方,不管自己看到什麽,他都不覺得會超出自己意料之外。

但眼前的景象還是帶給了他不小的震撼。

也許透過車窗,他看見了草地上奔跑嬉戲的,踢著足球的年輕孩童。也許是他們手裏牽著的風箏線,也許只是在那個時候,剛剛好,他側過頭望見了駕駛座上坐著的封鶴。

對方關上車門,順手從車後排座位上摸出兩瓶百事,沒顧得上還發著楞的肖牧野,就把可樂塞進他懷中,“你先下,我找個地兒停車。”

“餵,楞什麽呢?”封鶴見這人的魂像是被什麽吸走了似的,她擡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沒反應,她只好順著他剛剛目光聚焦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最後得出結論,沒什麽特別的,這呆頭小孩兒純在楞神。

身後幾臺車緩緩停下,直逼他們的車尾。

封鶴餘光瞥了眼身後的灰色面包車,順手將車內電臺關掉,無奈地聳聳肩。她剛想開口,卻被對方的話音打斷了,他嘴角一咧,笑了:“沒什麽。”

肖牧野目色微動,他察覺到氣氛不對,於是下意識環顧四周。幾輛車停滯在後面,怒氣沖沖地按著喇叭,試圖喚醒肖牧野這一塞車根源的主兒,他一哆嗦,邊解安全帶邊推車門,臨走前還不禁嘟囔,“我,我原地等你啊...”

“…噗。”封鶴笑了笑,她沖他點頭,緊接著猛踩了腳油門,車尾便晃蕩著消失不見。

肖牧野站在原地,四周是草地和樹叢。他尷尬背過身,實在不想看到身後車主搖開車窗破口大罵的模樣。好在那天天氣好,人們心情也好,所以就沒打算冒著讓自己心情變糟糕的風險和他吵一架。

因此他逃過一劫。

停車場估計到這兒有段距離,肖牧野等了封鶴好一會兒,她還是沒來。本想著去找她,但這裏的小道太多,樹大多生得高且茂密,指不定倆人走岔道會花費更多時間,所以他還是乖乖等在了原地。

這文化公園是近幾年淮濱市的重點工程,弄得挺好,封鶴也是前幾天聽旅店客人說的,公園寬敞,一到周末大家就跑那兒放風箏,為了容納更多本市人,停車場修得也夠大。

封鶴選了個角落停好車,這地方被樹蔭遮擋,離放風箏的廣場太遠,沒什麽人來。但後面那輛自打進公園起就跟著他們身後的面包車還是穩穩地停在了她旁邊的空位上,她關車門的動作一頓,餘光掃過去,裏面的人卻始終也沒下車。

背對著那輛車,封鶴眼底漸暗。

十五分鐘過去了。在樹林遮擋下,肖牧野瞥見一個身影,他心臟一滯,匆匆向那人方向奔去。

封鶴單手插兜,直到走到他跟前,她終於樂了,“你倒是真乖啊。”

“要是當初孫悟空給和尚畫那個圈的時候,和尚也像你一樣乖,不溜出去,他也不會被抓。”她同他開著玩笑。

但無論肖牧野怎麽瞧著對方都不對勁,說不上來是哪裏,總覺得...他的餘光忽然掃過她那只從始至終就插在褲袋裏的手,一個不好的猜測頓時湧上心頭,他猛地上前,攥住對方的手腕,在她驚異的註視下,受傷的拇指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氣中。

“...”封鶴眼神亂瞟,抿了抿唇,“我就說吧,你這人不呆的時候,還挺聰明的。”

肖牧野深吸了口氣,他盯著她的傷口,破了皮,沒流多少血,周圍青紫,看起來都痛。這人到底是鐵做的還是壓根就不知道什麽是疼,他神色覆雜,語氣卻認真得不能再認真,“你剛才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被他這麽一握,封鶴本就癢的傷口這回更刺撓了,她目光無比堅定,指尖微動,淡淡道:“我沒有。”

“沒打架,就是被車門夾了一下。”封鶴自顧自地吹著傷口,邊聳肩邊苦笑,“我今天是真明白了那句,‘人點背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

廣場上的鴿子同時飛起,有被小孩兒餵胖飛不起來的那些,笨拙地在天上旋轉。有的停在房檐上,有的落在雕像上,那不知名的人物,眼睛,鼻子,嘴,每個器官仿佛都被那撲棱飛的灰白皮毛的生物親吻了個遍,就是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

肖牧野盯了她眼睛好幾秒,兩人跟鴿子似的停在原地,誰也沒說話。但他偏偏從那幾秒裏讀出了她的內心,加上她那傷口形狀,他百分之八九十確定是夾痕。所以那時候,封鶴,真的沒撒謊。

她見他眼底疑慮漸消,才放心收回了手,“真的,騙你是烏龜王八蛋。”

“去醫院。”

“不去醫院。”

兩人一到這時候還真默契十足。

這默契讓肖牧野不知道說是好還是壞,他與對方目光在空氣中碰撞,無意識地摸著脖頸處的細線,嘴唇微動,還是妥協了,“好,那就不去。”

“嘿,真乖。”封鶴收回手,望向不遠處樹木留的空白,那片湛藍的天空,目色微動。她說,“原地等著。”

蔚藍色的天上有白雲飄過,而更引人註目的是上面的風箏,五顏六色,各種形狀,大片的,像已經學會騰雲駕霧的旗幟。搖搖欲墜,被一根細線牽引著,地上的人們追逐著嬉戲,掌握著手上的那根線。

風箏忽遠忽近,搖搖欲墜,卻很難斷掉。

“肖——牧——野!”她大聲喊,站在陽光下。

“原地站著,那兒的視線好,能看見我的風箏!”封鶴沖對方揮手,身邊的人不自覺順著她目光的方向望去。

肖牧野站在原地,本邁開的腳步又停下了。隨著她擺弄著風箏線的動作,他的心臟忽而跳動得劇烈,這感覺仿佛要將他整個人燃燒殆盡,從左胸口布滿整個胸腔,四肢百骸,每一泵血液,每一寸皮膚。

仿佛四周都寂靜無聲,只有那個人。她牽扯著風箏,又或者,不只是風箏。

血液不斷沖擊著他的大腦皮層,廣場上的鴿子瞬間飛起,他們撲棱著翅膀,羽毛落下,風箏搖晃著飛上天空。

肖牧野可以算出高中那些令人頭疼的理科題目,可以解開無數數學競賽題,甚至可以照著秋荷死之前留下那一丁點線索,順著摸出自己親爹到底是誰。但他唯一做不到的,就是隱藏自己對封鶴的感情。

一切早已成了本能。唯一忘記本能的途徑,只能是打斷骨頭,更換血液,讓自己徹底變成另一個人。

他很努力的。

他很努力了。

肖牧野眼前一片模糊,幾乎看不清楚那空中的風箏,但他卻清楚地看見,看見胸口隨著自己心臟發出震顫的吊墜,看見不遠處那人笑著沖他招手。

“肖牧野!看見了嗎!”封鶴攥著手中的線,發絲隨著風狂亂飛舞。

他聽見風,他只能順著那方向,飛奔向她。

肖牧野伸出手,想去抓住那風,可擡了擡手,他仿佛又再次看見那雙眼睛,“你是不是...”

那個人卻說,“沒有,不是。”

趙鵲炎騙了自己,他們相識那麽多年,肖牧野本以為不會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他,可他對自己隱瞞了一段過去,也許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提及。所以那段過去真的很重要,重要到,他不惜騙自己,甚至明知道自己會被拆穿,也不承認。

封鶴望向他的眼底。

這人有心事。

肖牧野的動作一頓,手掌還是落在了風箏線上。兩人對視,周遭嬉戲打鬧聲一幀幀定格,仿佛他們之間的時間定格,只餘兩人的心跳。

“傻了?”封鶴把手裏一圈圈繞著細線的板塞給他,故作輕松地聳聳肩,“怎麽,想借我的玩還不好意思說?”

這話一出,肖牧野終於反應過來,他輕咳了聲,不自覺收回目光,“是啊,是。”

封鶴擡頭望了望,對著那只自傳遞到他手後就略顯頹勢的風箏,無奈地嘆了口氣。她繞到了肖牧野身後,從背後環抱住這人,兩手分別搭在這人的手腕上,認真道:“試著感受風向,順著風。”

肖牧野身子完全僵住。

被自己建立起的重重保護墻似乎瞬間土崩瓦解,他仿佛聽見耳畔傳來的砂礫摩擦產生的劇烈嗡鳴,石子重聚,迎合著風向,隨著卷積而來。

“要留意放線的力度和速度,不能過快過慢,像這樣...就能把控穩定性和飛行時間,留意頭上風箏的位置…對,調□□箏線的長短,飛行軌跡就能控制...”

封鶴下巴抵在他的肩膀處,她擡起頭,註意力停在頭頂風箏上,時不時望向身側的人,忽然動作一頓,“…嘶,我說了這麽多,到底懂沒懂。”

肖牧野不敢回頭,兩人近在咫尺,他的掌心滲出了汗。也顧不上對方到底說了什麽,還沒等充分理解,便匆匆點頭,“懂...我懂了。”

“懂了就行。”封鶴點了點頭,她松開雙臂,後退幾步,順勢坐在了草坪上,“你自己試試。”

這話肖牧野聽著有點想笑。

他扯著手裏的細線,嘴角一彎,與她對視,擡手指著那風箏,壓下胸中那逐漸熄滅的火苗,輕聲道:“放心,它不會掉下來的。”

封鶴單手搭在膝蓋上,叉著腿坐著,模樣像極了討債的□□,她輕嗤了聲,不禁笑道:“誰給你的自信?”

“你。”肖牧野退步,將手中那線放長,用力一扯,風箏再次穩穩地飛上了天,他眸色意味不明,聲音散在空中,“你給我的。”

封鶴揉著手腕的動作微微頓住,只一瞬間便恢覆如常,她眼尾輕顫,順勢躺在草地上,仰頭去看自己剛剛挑了好久,才挑出的那只稍微好看些的風箏。

趁著眼前人不註意,她用餘光掃向自己來時的方向,不遠處的樹下空無一人,她如釋重負般松了一口氣,眼皮也懶散地聳耷下來。

大拇指關節還隱隱作痛,封鶴眼睛微瞇,不由得想起在停車場發生的插曲。關於眼前小孩兒問她的問題,她沒撒謊,但也沒講完整。她確實被車門夾了手,也的確是因為一個沒留神。但這件事的根源在於,封鶴一進公園就發現了跟在兩人身後的面包車,坐在駕駛座後排那人,他們都認識。

或者說,這人跟肖牧野的關系大了。

封鶴第一次和那女人遇見,兩人就劍拔弩張,她當時只是試探,下意識覺得那人身上藏著秘密,沒想到還真被自己猜著了。

當時肖牧野那通電話,王海波的死,有人想隱藏起來的事情。

都與這個女人離不開關系。

崔秀丹。

她想報覆肖牧野。同時,肖牧野的身世,也絕對不是那樣簡單。

當時的封鶴思考太過投入,才被車門夾傷了手。她緩緩睜開眼睛,望向不遠處的肖牧野,“原本,你放棄想去追究的過去...現在看來是有人,硬往你身上送啊。”

“有意思了。”她嘴角翹起,輕吹手中的蒲公英。

花種四散而飛。

飄向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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